“汝为何哭泣?”
“呜……妈、妈妈生病了……爸爸、爸爸要用我去、去救妈妈……呜呜……”
荒川检查了那石像,发现它已经和那法阵联结在一起了。石像继续吸收着精气,充入地下光芒已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巨大法阵里。力量的流动缓慢而轻微,但要阻断它已经是不可能。
他松了一口气,接着就是恼火。
大天狗向来如此,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正义,但正义对他而言根本不过就是他的主观正确罢了。不考虑前因后果,不在意牵连深广,不顾及为了他的正义能给多少人带来麻烦。
荒川估摸着大天狗也出不了什么事,恼火地转身就准备走了。他原本不过是来看看河水异动,碰到这回事难得想到看着大天狗别让他乱来,结果还是什么作用都没有,不过又同百年前一样生了一肚子气。
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,催动妖力将这乱七八糟的寺院稍微清扫规整了一番,在阵法前留下一个印记。当再有力量触碰这印记,他即便相隔结界也能感知到。
虽然不过挂名,吾毕竟也是枢中一员。
但即便是吾,也不知道这镇妖谷结界竟是如此维持……大天狗比吾知道的应该只多不少,然而居然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。
他皱了皱眉,以妖力留下一点讯息,还是离开去寻那异动水源了。
茨木此时正在山的另一侧,琢磨着接下来是该去找那两个大妖,还是回去对那法阵再研究一下。
慧悯禅师交代完来龙去脉之后,大天狗放下茶杯便要出手杀了他。
然而就在那时,一股黑气陡然从禅师眉心脱出,不仅挡下那致命的风之力,还径直冲向了大天狗。
眼看着就要被黑气击中,大天狗居然就像走神了一样定在那里一动不动。茨木见情况有异,飞快地举起一团黑焰迎上那黑气,自己侧身一扑将大天狗按倒在一边。
“你在干什么?!”
他刚脱口而出地质问,就忽然说不出下一句话。
大天狗此时的眼神里有太多东西,挣扎,沉默,一点痛苦,很多决然。
那一刻人类时期的记忆突然莫名其妙地爆发了,人类父母厌恶的眼神,尝到鲜血的滋味,阴阳两界的倒影……飞快地回溯。这些他已经抛弃遗忘过很久的东西不管不顾地冲进他的脑子里,洪水猛兽,不容视而不见。这一刻他竟然可以完全理解这样一个眼神。
但一场战斗,不会为个体的情绪震颤而定格,那黑气飞快地卷土重来。被按倒在地上的大天狗猛地一挣,振开翅膀卷起气流,将茨木带离那黑气冲击的位置。
茨木也很快回过神。他飞快地做了一个深呼吸,在风声里侧过头对大天狗只说了一句“这个交给我”,就将那鬼手在地上一撑,招来地狱的力量袭向黑气。
大天狗明白,茨木是要他专心对付那禅师和法阵。来不及回答什么,他振翅卷起暴风,袭向那禅师,要毁他灵魂钉在这肉身千年所维系的法阵。
之后那法阵处又发生了什么,茨木就不太清楚了。
他同那黑气相斗,毫不吝惜地催动着镇妖谷结界允许外的力量,忍受着浑身反噬的剧痛将那黑气击退到别处。他其实完全不知道这黑气从何而来,跟那禅师有什么关系,为什么拥有着类似人类阴阳师的力量,但至少此时此刻,茨木无论如何都想要成全那样一个眼神。
大天狗要杀那禅师,那便让他去杀好了。
碍事的家伙,就让吾来解决……!
正义是什么呢。
为干旱村庄供给水源的正义,与无心招致洪水侵袭的不义,孰轻孰重?
守护众生秩序的正义,与使一村人千年代代短寿的不义,孰大孰小?
获取力量以守护正义,同在过程中的做出的不义,能否抵消?
如果救治母亲和妻子是正义,那么为此消耗自己和女儿的性命是不是正义?
如果杀人是不正义,为阻止杀人的杀人又是不是正义?
如果本意是好,结果却坏,那还是不是正义?
谁可以证明正义?
谁可以宣称或判断正义?
谁可以为行正义之事作不义之举?
在困惑纠结中,周围的空茫退去,人间景象重现眼前,大天狗感到自己正从这没有时空尽头的拷问中脱离。
然后他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,是茨木童子。
“大天狗,现在和我一战吧。”
重逢时简要的彼此说明后,茨木和大天狗一道回那法阵检查了一番。感知到了荒川的妖气,读到了他已经独自离开的讯息,便在村人上山查看前离开了。决定要往哪里走的时候,大天狗一言不发,于是茨木说,那便去看看能否碰上荒川之主吧。
陷在自我怀疑中的时候,大天狗其实没有很多心思注意周围的事情。他一路走着,也不知道周围经过了什么,茨木是不是说了什么需要他回答的话。他有太多对立的念头还没有和自己讲清。过去的冲突和今日的矛盾交织,一团乱麻,难以厘清。
茨木忽然开口说出的这句话像一把刀,将这些笼罩的东西都斩开,到了他的眼前。
大天狗顿住脚步,天色暗下来,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。
“好。”
尽管下一刻那些痛苦又会重新紧织密裹,但至少此时此刻,大天狗不得不找一些东西让自己暂时脱离它们。
“你还是在分心。”茨木收起妖力。
“是。”大天狗敛起翅膀闭上眼,“我没法集中注意力,我……”说了半句他就后悔,没有必要和茨木说这些,也没有意义。他不会理解。
“为什么你总是痛苦?”
“我痛苦吗?”
“至少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。”
“你凭什么这么认为?”
“你是这样表现的。为什么把生命用于痛苦?”
“……”大天狗不想在这种时间地点谈论情绪主观解读的问题,他烦躁地拢了拢头发,心情脱口而出,“为什么你非要知道一个痛苦者所痛苦的理由?你能够帮他摆脱吗?就算你今天可以,那么明天呢?以后呢?你以为你是谁?”
“你很强,我很欣赏你,我想帮你。”
又来了,又是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嘴的直白真心。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,他都是如此。他凭什么?他难道从来没有困惑过?大天狗忽然为茨木的过分坦荡而感到无比愤怒,这愤怒中又是对自己的茫然。
“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吗?”
“不能,有时候会碰到预料之外的麻烦。”
“那你凭什么总是那么笃定?”对人也对己的质问。
“我为我想要的尽我所能,”茨木坦然地看着他,“结果我不能掌控。但任何后果,都让它们来。我从不逃。”
“就比如说,我现在想要亲吻你。”
大天狗怔怔地看着茨木的眼睛,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。
那一秒好像很长,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茨木向他靠过来,眼帘低垂,睫毛挡住了那让他生气又无法不在意的眼神。他大概有一万种方式可以避免这次触碰,但一万个时刻过去,他还一动不动。
于是那上一秒还在使他无言以对的嘴,这一秒印在了他的唇上。
而他居然就让自己站在那里,任由一个和自己力量仿佛的同性扣着他的后脑亲吻。
“所以我亲吻了你,”茨木松开他,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坦荡得使人气愤,“那么,我的后果是什么?”
大天狗忍无可忍地拽着他的领子又亲了上去。
……已经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。
任由自己被按倒在地上的大天狗看着茨木身后的天空,又或者没有在看。他抬起手,配合茨木将自己的衣服拉开。模模糊糊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,夏天已经快结束了。
终于亲了。这一段写完了好久,终于赶到了能发出来的进度orz
之后的自行车在第一章开头,这里就不再重复写一遍了。
特别感谢一路看下来一路点小红心小蓝手留评论的你们,写长篇是个特别吃力不讨好的事情,度过所有倦怠,都因为你们一直在告诉我,有人在看这个故事,有人在关心这个故事里的他们。
非常感谢。
附:茨木童子身世from百度百科,文中用的就是这个版本。
至于茨木童子的身世,通常认为他是个弃儿。按照传说记载,其双亲乃是摄津茨木人,由于母亲怀胎超过十六个月,故茨木童子一生下来便被称为「鬼子」,并遭到所有人的厌恶。后来,他被理发店的老板收养,过了数年便长成大人的体格。一次,他在工作时不小心刮伤了客人的头皮,鲜血流淌出来,茨木童子伸舌去舔,竟觉味道格外甘美——为此他自然又遭到众人的唾弃。最后,他于某日夜晚发现自己在水镜中的倒影呈现出鬼相,便顺从了命运的召唤,抛弃了人世,回归到丹波山中去。